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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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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2 章

她搖了搖頭, 嘴角微微揚起,身後是斑駁的光,連被風吹飛紊亂的發絲都帶著透明的柔光, 似沐浴在溫暖昏黃的樹蔭下。

“顧蘊光給我一根骨, 讓我能直著身子走, 別拔去了。”

她想當個自由正常的人。

這半生她都在與旁人糾纏, 生怨,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當正常人的滋味了。

師知苧對他彎眼笑, “顧蘊光這些年不是我與你, 而是我與我周旋, 如今, 寧做我。”

“他是你要的, 對他好點。”

她輕聲地說完, 沒有絲毫猶豫地轉身, 甚至都沒有回頭,從高階上縱身一躍。

黑白金織的黼袍如散落的花般散開,擋住了峰巒上的太陽, 似一只蹁躚的蝴蝶往下降落。

“師知苧——”

他眼眶霎時如滴血般猩紅,一向平靜的眼底細光破碎, 渾身寒意乍起。

隨著她一躍而下的身影追過去,想要將她拉住, 但那衣袂卻從他的指尖滑過, 比縹緲的霧更加難以觸碰。

底下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,臺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,相繼看見新後從祭祀臺上一躍而下, 新帝追上去也沒有絲毫猶豫地跟著跳下去。

瞬間臺下的眾人亂成一團,祭祀臺上的宋觀前最先反應過來。

“救人!”

底下是川流不息的河, 掉下去的人本就難以打撈起來。

最後眾人及時將後跳下來的顧蘊光尋到,但另外的師知苧卻只撈到衣袍。

新後大婚之日發瘋跳祭祀臺身亡,很快就傳至京都每個角落。

……

秋風蕭瑟,嗚咽地吹著,巍峨的宮墻似乎帶著寒冷,分明是還沒有入冬卻冷得驚人。

剛換下朝服的宋觀前神情嚴整地走來,看見殿門外立著的宮人,殿裏面被封得死死的,青天白日都蔓延著一股死氣。

“不是說陛下已經醒來了嗎?”他問著門口的宮人。

宮人點頭:“回國師大人,陛下是已醒來,但吩咐奴們不許將殿中的燈點燃,還不許將周圍的窗戶打開……”

聽著宮人說的這一系列古怪的事。

宋觀前眉心緊叩,想也沒想便將殿門一腳踢開。

宮人都來不及阻止,他便已經闖進去了。

裏面暗得好似夜間,隱約間才看見最裏面的榻上躺著高大的男人。

他將四肢都蜷縮在一起,發出沈重的呼吸聲,夾雜著難受的嗚咽,像是被丟在雨幕中被淋得濕漉漉的狗。

這樣的場景他看過兩次,一次是宋溫書在闃關前為了將他救起來,而自己葬身在那裏。

當時他聽聞消息趕過去時,還是半大少年的顧蘊光,也是這樣將自己關在黑暗中。

現在比之前還要可憐,許是上次還有能壓抑毒素的蛇,這次他什麽也沒有,只能硬抗。

看著青年可憐的背影,宋觀前腳步一頓,突然就想起來之前給他蔔的那一卦。

兇煞。

這才沒過去多久,就靈驗了。

“顧蘊光。”他斂下心中情緒上前一步。

榻上的人緊蹙著眉,沒有睜眼也沒有回應,腦中不斷閃過她從高臺一躍而下的畫面,喉嚨像是堵住了,想發出聲,卻怎麽也發不出來,窒息又難受。

“我知道你現在能聽見,還沒有喪失聽覺。”宋觀前說道:“能聽見,我便將話都明說了,這天下是你親自弒殺君王,哪怕是被世人用唾沫淹死都非要當這天下共主。”

說罷,將懷中的折子扔在他身上。

宋觀前撩開衣袍,勾了張椅子坐下:“現在南邊流寇猖獗,寧王的人與昭陽國勾結,在釉陽活得風生水起,北邊邊界又頻頻被垣國進犯,百姓過得不比你苦?你現在不僅不吃我給你的藥,甚至不吃不喝不出門,你是想要這大慶都亡在你的手上嗎?”

“若你當真如此,那還不如早些寫退位書,將這皇位交給沈商,我也好盡快請名師輔導他,不教這天下破敗在你的手上!”

“你看看你現在,溺在男女之情上面,可還有半分以前的樣子?活脫脫的落水狗。”

他說得氣急,恨不得上前將榻上的男人搖醒。

宋觀前的嘴淬了毒的,數落起人來什麽話都說,不知道是那句話將他說醒了。

顧蘊光睜開猩紅的眼眸,如被攝魂般地坐起身,嗓音啞得如同砂礫磨過粗糙的紙張上。

“她沒死。”

嗬,說了這麽多,他就只聽見一句。

宋觀前是真的想上前,將他腦子裏面進的水都倒出來,但聽見他接下來的話t瞬間湮滅在口中了。

顧蘊光空洞地眨著眼睫,神情冷靜地說著,心口卻陣陣的泛著疼,不知是因為身上的毒,還是因為旁的,語氣輕輕的像是在自我呢喃。

“她讓我好生對待沈商,她就算拋棄我,也不會拋棄孩子,她會回來的。”

從胸腔蔓延至指尖,每說一個字便顫抖得越發厲害,蒼白無色的薄唇崩成克制的弧度,眼底像是聚集了冬日的霜花,風華破碎成渣。

那條河裏裏外外都被打撈了好幾遍,就差將那條河的水引幹,然後找出那些魚兒,將肚子破開看看有沒有師知苧了。

他現在卻說人沒死!真不知道他是認真的,還是願意相信事實。

“衣裳都撈起來了,你卻說她還會回來,顧蘊光醒醒罷。”宋觀前語氣嘲弄:“看過從河裏撈出來的那些骨頭嗎?說不定就有她的,你現在去看也來得及。”

連大婚當日穿的那黼袍都尋到了,唯獨不見人,指不定被河中的魚吃得只剩下骨頭了。

“還有,你所說的她不是拋棄孩子,你看看,她走的時候有將孩子也帶走嗎?你究竟是真不懂,還是假不懂?”

“師知苧不要你,你的孩子自然也不會要……”

“你竟然還在妄想她舍不得孩子,還會回來。”宋觀前說得發笑,捂著雙眼,殷紅的唇笑出詭譎的弧度,笑得袍袖抖顫著眼角泛淚。

“哪怕她還活著,也不會回來的。”

近乎惡毒的詛咒。

顧蘊光猛地掀開眼皮,兇狠地想盯著對面笑得肆意的男人,想要沖過去讓那張嘴閉上,但一站起身渾身都如同被拆卸般的疼。

他只能躺倒在榻上呼哧地喘息,用猩紅的眼狠狠地盯著宋觀前,漆黑眸中翻湧著痛色,陰冷的暴戾得好似一只渾身是傷的雪蟒。

“我說了,師知苧沒死!”他壓抑著口中翻湧出來的血味兒,一字一頓地陳述。

“你說她沒死,你找得到她嗎?”宋觀前不怕他露出來的兇神惡煞,繼續刺著他緊繃的理智,勢必要將他腦中可笑的幻想打破。

“那條河連淤泥都翻出來了,只有新鮮的骨頭,連個手指頭的肉都被吃得幹幹凈凈,什麽都沒……”

“她會鳧水!”

一貫清冷矜傲的聲音,此刻帶著不成調的嘶啞暗吼。

“她會水,選擇裝失憶在大婚當日跳下祭祀臺,便是看見底下的水流急遄,那條河高漲水位,她將沈重的黼袍留下,定是沿著流水往下游去。”

“所以,她活著。”

沒有誰比他更加了解師知苧了,偽裝失憶來換取他的信任。

那日在景任殿說出那些話,最後又在跳下祭祀臺時說出那句話,為的就是想讓他好生善待沈商。

她可以拋棄他,拋棄孩子,但卻也愛孩子。

話已經說至此了,他還是固守己見,宋觀前啞然地看著眼前這似是困獸般的青年,最後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是該信他的話,還是反駁,不管是哪一個都顯得可憐極了。

“罷了,你自己好生想想吧。”

宋觀前也不想管他了,搖著頭轉身離去。

情之一字是毒藥,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給顧蘊光蔔算出來了。

大殿闃寂無音,唯有榻上躺著的青年渾身顫抖,發出沈悶的喘息聲,黑暗將他完全隱藏起來。

從那句話說完後,他蒼白無色的臉上浮起似癲似狂的神情,雙眸赤紅充血,死死地盯著某一處,身上的痛楚都被突然襲來的亢奮席卷。

對。

沒有錯的,師知苧沒死,一定是活著的。

只要孩子還在,她便會回來。

他要讓孩子活著,不能死了,只要她回來,他就能留下人。

哪怕,她沒有回來也沒有關系,他也會找到她的……

如此想著,他蒼白的臉上浮起壓抑的迷亂,深邃的五官被微弱的光照出妖異的暗光,殷紅的唇微揚,已經分不清身上的是痛,還是難言的快意。

因為她一定沒有死。

過了許久。

門外守著的宮人,隱約聽見從大殿動傳出來的笑聲,嚇得不敢亂動。

陛下好像瘋了。

秋嘗當日發生此等事,眾人都以為新帝醒後無法接受會將自己關在寢殿,待到想明白了才會出來。

誰知,宋觀前離開的第二日,諸位大臣就在金殿上看見,臉色慘白如鬼的冷峻青年。

南邊的倭寇迅速派兵去鎮壓,昆山、闃關前等被垣國不斷侵犯騷擾之地,新帝也井井有條的派人前去支援。

他依舊是朝堂之上殺伐果決的年輕帝王,似那些事根本就不足以影響他的心神,寡情得似天生冷血。

……

雲都的冬季很冷,哪怕是不下雪也幹燥得令人口幹舌燥,尤其是剛歷經一場垣國侵犯邊界的戰爭,此處就更顯蕭條了。

割裂道路上緩緩行來一輛驢車,後面木板上拉著的是倒得歪曲的屍體,有的甚至都看不清面容,模糊成一團的血肉。

驅車的是頭戴垂落在腳踝帷帽的女人。

她是這裏最後的一位斂屍族傳人。

斂屍族依靠撿屍體厚葬,來換取邊境安寧。

所以雲都人傳言得罪誰,也不能得罪斂屍族的人,因為那些被他們厚葬的冤魂,會報覆那些得罪斂屍族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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